馮建親:寫文章的回憶
2011-11-09
出一本畫集和文集是我的宿愿。亦算是進入耳順而向古稀之年邁進的一個交待。
1978年我們南京藝術學院辦了學報。除了發表一些美術或音樂的作品之外,主要是發表學術性文章。我喜歡畫畫,但寫不好文章,是學報給出了新題目、加了新任務。1977年年底前蘇天賜老師和我一起到福建、廣東及海南島沿海寫生,歷時一月有余,回來后還為北京地鐵創作了三幅油畫風景作品。這次活動,不僅在畫作上是個小豐收,而且更感到有一些心得體會要說,于是寫了一篇小結性的作文,發表在(南藝學報)上,亦算是我專業性文章的處女作。
話分兩頭說。誘發我寫文章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和張道一老師的交往。1961年我從南藝畢業后留校任教,先分在油畫教研組。之后,服從組織需要而被安排在裝潢教研組,作為專業進修,我跟班補修圖案課,講課老師就是張先生,他講得認真,我學得也努力,還留下了一本不薄的筆記。筆記內容是幾何圖案,而張道一老師的這份幾何圖案講稿在“文革”動亂中遺失了,我卻在“文革”結束后找到了筆記,并獻給了張先生,他看了后很高興也很驚奇,沒想到筆記記得如此完整。按張先生后來說,他原本對我的印象并不怎么樣,只不過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上海腔的“小曠而已,見了這本筆記頓時改變了看法,除了小聰明還有點小認真。正因為此,他鼓勵我學寫文章,還答應作義務修改。有了這個默契,我把首篇專業作文先交給張先生批改,他初閱之后沒作聲,收下了。
幾天之后,我被喚去領文章。看過后我被驚呆了,原來寫文章也有如此高深的學問。原意未變,卻判若兩人,鄉下姑娘一下子成了大家閨秀,這就是本文集的首篇《油畫風景點滴》。嚴格地說,這篇文章除了素材之外,幾乎全是張先生代筆的,之所以仍作為我學寫文章的處女作,是因為想將其作為追求目標而立的里程碑式的標尺。
第二篇文章寫的是素描教學,可能是沒法改,也可能是張先生另有話要說,就成了張先生改寫的《關于素描教學的對話》我就此對寫文章產生了興趣,一篇接一篇地寫,張先生一篇接一篇地改。后來,改變了一下方法,先把腹稿請張先生指點,理清頭緒再動手寫,就此修改的幅度逐漸減少,直至《試談裝飾畫的界定》,基本上只需稍加潤色,張先生說可以自便了。
我的另一位寫文章老師是劉汝醴先生。我上學時劉老師開西洋美術史課,同學們個個聽得津津有味。劉老師講課有兩大特點,一是圖片多,一套圖把講課內容全部包括,既形象又記得住,特別受大家歡迎;二是趣味性強,有一次講魯本斯的人體畫,戲稱其為“肉店老板”,還指出魯本斯作品多,但有徒弟代筆作鋪墊,歷史價值必然下滑,而委拉士貴支則作畫嚴謹,雖作品少名聲必然日盛,講得雖然輕松,寓意特別深刻。我畢業留校后聽說劉老師收集的畫片特別多,就利用星期天登門要求看畫,不停地看了半天還不到其收藏的百分之一。想看畫又怕多打擾,只能隔幾周拜訪一次,這個習慣一直保持了近三十年,直至先生仙逝。
汝醴老師愛書如命,平時總是習慣性地把各種紙盒收集起來,得閑時便將其糊成書套,給書穿上衣服,有些好書則將其平放,說是立著放怕其站得太累。劉老師做學問卻非常嚴格,為了考證不足二十字的記載,圖書館、博物院跑了七次,歷時兩月有余,最后只得了一元五角稿費,連車馬費都不夠,他卻來了個一笑了之。凡此等等,對于我則是在不斷的登門拜訪中接受著潛移默化的教育。
1979年12月,我參加了在浙江美院舉行的第二次全國高等藝術院校素描教學座談會,會議開得異常熱烈,返校后卻帶回了一大堆問題,決定寫一本書以表達個人的見解,這就是我出版的第一本著作《素描》。這本書的寫成,除了張道一先生的幫助之外,亦得益于汝醴老師的教導,從西洋素描的發展歷史;各種流派的形成演變;以及對名作的欣賞分析等等,備受啟發。正因為此,我在此書中專辟了“欣賞與研究”欄目,拓寬了技法理論書籍的寫作領域,在當時亦算是一種創新。
《素描》咸書之后,寫書的興趣一發而不可收,接著寫了《繪畫色彩論析》。劉汝醴老師把西洋繪畫的色彩運用分成隨類敷彩、形色渾然一體、色彩主宰、色彩的獨霸四個階段,論說得十分精辟,幫助我構造了全書的骨架。該書出版時,劉先生寫了序,張先生寫了跋,是對我學寫文章的最高褒獎。這兩書中,都有一些超越技法的修養性論述,既是我的心得體會,又是研析性的觀點或認識,因此也帶有一定的原創性,節錄了15篇作為本文集的組成部分,同時亦算是對劉、張兩位老師辛勤栽培的回報。
這本文集收錄了70余篇文章,歷時24年。文章有長有短,都是有感而發之作。如果要談寫文章的體會,最深的一條是不能“硬擠”,寫不出來就停下,水到渠成時再抓緊寫。可是,說起來容易,實際操作時既艱又難,給大羽老師師生畫展寫前言,不足千字,卻足有一周未成好眠,最后才靈感突發,在凌晨4時一口氣寫成,著實痛快了一下。我原本是抽煙的,三十多年煙齡,五年前停抽了,有人問我有什么體會和感覺,我的回答是三個月無心畫畫,半年無法寫文章,由此可見寫作之艱辛程度。
以作文而論,我只是個業余作者。專業作者必須先打好學術和寫作基本功,再著書立說。我則是半路出家,邊學邊干,是寫文章逼使我多看了不少書,多作一些思考,在藝術實踐時感到更加清醒。因此,這本文集的出版,決非是學術成果的展示,只能算心得體會的交流。尤其是藝術教育工作者,但愿能從中得到啟發:在教學實踐過程中,不但要重視藝術技能的磨練和傳授,同時要重視理論學習,更要學著寫一點文章,若能長期堅持,必然受益匪淺。
2002年8月于南京東郊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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