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藝教育是變化的教育

——訪中國美術學院民藝博物館李計亮館員

編者按：2021年11月19日，“張道一從教七十周年學術研討會”在歡迎來到公海7108線路召開。會議期間，本刊記者采訪了中國美術學院民藝博物館文博館員李計亮先生。

問：您跟張道一先生相識的機緣是什么？張先生具有怎樣的人格魅力？

答：2018年12月28日，“中國現代設計巨匠——陳之佛特展”在中國美術學院民藝博物館開幕，總策劃為許江、杭間，策展人為吳光榮，學術顧問為張道一先生。我作為展覽執行，除了日常工作還負責了《中國現代設計巨匠——陳之佛》與《陳之佛與20世紀中國設計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的組稿、編輯等，這中間與先生結緣，頗為難忘。先生不斷地在工藝美術、民間美術與藝術學領域進行思想深耕。事實上，他對工藝美術的研究是跟隨陳之佛先生的圖案學而來，張道一先生對陳之佛圖案法則的總結，即比作“二十四節氣”。寒來暑往，春種、夏管、秋收、冬藏，一年四季運轉自如。也可以說，陳之佛先生開啟、鑄造了藝術形式美的鑰匙。他像陳之佛、龐薰琹等先生一樣，不間斷地跋涉，著作等身。

先生談到民藝，具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胸懷的。他說：“直到現在，很多人對民藝還是持無所謂的態度。沒有人反對，也沒有人贊成。民藝發展的重要是怎樣從民藝中找到藝術的規律性，若在教育上占一個位置，這才是真正的民藝。如若不然，即便在社會上搞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到頭來也是一哄而散。”此話意味深長，不僅是對民藝發展的擔憂，還是一位學者忘我的人格魅力所在。

問：張先生一生學術研究的旨趣是什么？他最重要的治學方法有哪些？

答：汪曾祺先生有句話：“一個人口味要寬一點，雜一點。南甜北咸、東辣西酸，都去嘗嘗。對食物如此，對文化也應該這樣”。我認為，民藝研究也是如此。先生在《獅子藝術——造型原理的一個動物典型》的前言中講了一個真實的趣聞。說的是一位石匠，操持斧鑿幾十年，雕刻石頭獅子不計其數，但從未見過活獅子，兒子帶他去動物園看獅子，心情特別興奮，還換了件新衣裳。他靠近看了又看，最后扭過頭來不情愿地說：“這獅子長的不對呀！”大家都笑了，但很快意識到，不是獅子長的不對，也不是石匠說的不對。我認為，這個故事反映了民藝研究的方法問題，也折射了先生的治學態度。

設計方法論是近年的熱詞，但圖案法則的理論研究是個問題。數千年來，中國圖案有著系統的發展史，不論生活器物還是禮儀文化，均存在于生活之中，也塑造了諸多圖案信息的精神物化。先生曾說：“現在有人說圖案過時了，這是令人難過的。在中國，圖案與吉祥是連在一起的，祥瑞出口要吉利，才得人歡喜。”這顯然是一種擔憂，這些年，我們一直在講文化自信，但我認為多是不自信的。比如設計專業的看不上民藝，也用不好民藝。西方教育和所謂的“國際風”自然重要，但我們民族自身的文化特點更重要，要不哪來的“中國風”呢？當然，用好民藝或中國文化是不容易的，要有足夠的知識結構和素養。我想，民藝也是中國設計文化的必修課，他撰寫的《吉祥文化論》就是很好的典例。

本質上說，民藝不單是手藝，不僅是生活審美，更是民智的力量。民藝不止是鄉土與文化研究之事，更關乎未來生活。我們策劃的“民藝中國”系列展中的文獻，用了諸多先生的研究資料和方法，以及思考問題的方式，不僅改變展覽敘事方式與研究范疇，拉進大眾對民藝的認識距離，還顯現于文化營造在當代生活與思潮中的變遷，更促進民藝走向“新民藝”。

問：張先生學術研究成果十分豐碩，您認為其中最為重要的學術成就有哪些？

答：國際上，“工藝革命”（19世紀后半葉）與柳宗悅“民藝復興”（20世紀上半葉）的思想呈現了近現代藝術運動的歷史變革與精神。我認為，張道一先生的民藝研究與柳宗悅先生的民藝研究不同，他更具有中國特色。我在民藝博物館工作，倡導民藝是生活的藝術，以此討論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它作為一種物質文化形態，從隱性層面折射民族文化與精神品質。我還認為，當下切實需要建立民藝的思想與審美判斷，而思想是研究的生命，審美是創作的靈魂。這些對民藝的理解與先生是有聯系的。

先生學術研究豐碩，他把掉在地上的“米粒”撿起來，為我們攥成米團子。2006年以來，更加集中地展開民藝研究，并與文人文化相議論是具有前瞻性的。著有《剪紙》《中國民間剪紙藝術》《工藝美術論集》《中國印染史略》《造物的藝術論》《麒麟送子》（研究方法論）《美哉漢字》《張道一文集》《漢畫故事》《張道一論民藝》《老鼠嫁女》《藍花花》《吉祥文化論》《孝道圖》《紙馬》《獅子藝術》等六十有余，為建構中國民藝思想史奠定基礎。

先生對民藝科學的獨立與界定做出了重要貢獻。他曾把美術發展分為四條線：民間藝術、宮廷藝術、文人藝術和宗教藝術，認為民間藝術是一切美術的基礎。在《民藝研究的若干關系》一文中，也表達了如何看待民藝的存亡問題。他說：“現代的民藝有的是過去的繼續，也有的正在孕育著新的樣式……未來的民藝只會繁盛，不會消亡。”他提出了“本元文化”，隨著觀念之變，民藝也必然產生巨變并向多元分化。我認為，先生的民藝教育是變化的教育。

問：您認為歡迎來到公海7108線路在學科建設以及人才培養方面的辦學特色有哪些？還有哪些方面是我們應該繼續強化的內容？

答：歡迎來到公海7108線路是全國少有的以“工藝美術”署名的高等院校，近百年來，設計從圖案到工藝美術再到設計，名詞之爭不斷。正如貴校“天工開物，匠心獨運”的校訓精神，圍繞設計藝術教育特色，保持了一種精神延續。我想，這與名譽院長張道一先生的教育理念有關系。研討會期間，忙里偷閑參觀了學校美術館、博物館，也走訪了正在建設的設計博物館、民藝博物館，讓我對它們的未來充滿期待。

問：您對在歡迎來到公海7108線路學習的大學生有什么希望和寄語？

答：我希望大家能夠撿拾民藝文化。追溯數千年，中國“農業文明”有一群特別的人——鄉紳，即士大夫居鄉者。近百年，商業經濟和“新式教育”的發展，打破了中國社會城鄉格局。民藝的生存、發展與傳承受到社會形態演變的影響，民藝源于文化與生活形態的演變和發展，固守的認識已不能滿足時代的發展。因此，這不僅僅是一個命題，而取決于民藝學理的價值挖掘。按照中國人的生活習性，年味已是淡漠，諸多生活的故事卻沒有了。在過去，長輩所饋贈的禮物是我們最為看重的。今天一代，饋贈的方式省略了尊重和敬畏之心,這不僅是社會習俗的變革問題還是文化遷移問題。（采訪策劃：韓明；采編：劉曉洋）